二人一想适才确实只涂一粟一人答应,二人虽未表态,那也是默许了,但正因为如此,也可以说成未经同意。原来涂一粟老谋深算,早想到了这一层。
二人又想对付魔教之人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这次放脱了妖女,只恐来日更多的正人侠士遭殃,再难降服。镇元子第一个冲出祠门,喝道:“妖女哪里走?”喝声中腾空而起。武当派的轻功“鹤云纵”夭矫轻灵,极尽白鹤一飞穿云之妙。
白莲花刚想纵轻功而走,镇元子已挡在路前,不交一语,挥剑直取中宫。白莲花如风摆荷叶,飘身而后。才一定身,韩天锦自后追到,手中六合枪一搠,抖出老大一个枪花,罩向她面门。她蛇腰后仰,六合枪贴面而过。不防脚下一声金刀裂空,刀锋贴地砍来。心中一惊,忙一个筋斗后翻。
镇元子见使地堂刀法的是诸仲卿,说道:“诸城主,你不好生养伤,又来作甚?”
诸仲卿在赴君山途中,曾遭一白衣人偷袭,幸得镇元子等人赶到,才吓走白衣人,只肋下中一刀,未伤要害,只道那白衣人便是白莲花。当下道:“小伤而已,道长又何须瞒着在下对付妖女。我诸某人为江湖除害,此身何惜?”
白莲花此刻遭三人围攻,险象环生,顾上下盘的紫金刀,顾不上左右二路的剑枪,真是顾此失彼,顾彼失此。再过数合,已然浑身是泥,雨汗濡身。
镇元子道:“妖女,放下屠刀,咱们留你个全尸。”见她兀自不屈,一招“乌云掩月”,身法一闪,藏住剑势,突然一个筋斗后翻,头从自己双腿穿回,长剑前指,正是一招“红霞贯日”。扑的一声刺中白莲花肩头。白莲花慌急中疾闪,跟着诸仲卿的紫金刀朝腿砍至。她脚一抬,失重摔倒。韩天锦长枪搠她顶门,直将她钉在地上。料想这一枪必当穿脑刺死,哪知触处坚硬无比。
他正一楞间,猛见灰影扑到,跟着枪已入那人之手。面前立一少年,火光下照得分明,正是少冲。
少冲在他们相斗之际,思前想后,觉得事情绝非镇元子等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待见藕香口吐鲜血,惹动他血魔发作,眼前浮现起父亲为乱刃加身、娘亲为倭贼蹂躏的场景,当场便欲跟涂一粟拼命,好在他身怀儒家内功,定力过人,那幻象甫一闪现,顿生警觉,将其压制下去。再观望一会儿,眼见白莲花就要命丧枪底,再也按捺不住,使出“流星惊鸿步”抢至。当下朗声说道:“诸位前辈,可否容晚辈一言。杀人总得问个青红皂白。倘因误会所致,贸然杀了,将来后悔莫及。”
镇元子道:“你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但妖女亡命相搏,咱们怎得问个青红皂白?所谓无风不起浪,她在江湖上臭名远扬,自是实有其事。她既自承白莲花,咱们也不算杀错人。”
涂一粟道:“不错!奉劝少侠不要拦阻义举。你知不知道,就凭你枪下救妖女这一点,武林中的正人侠士、英雄豪杰都要以你为敌?”
镇元子道:“少侠侠胆义胆,决非此等人。”
涂一粟道:“人心如此,贫道也是为他好。”
少冲见白莲花风鬟雨鬓,一行碎玉紧咬红唇,料她受伤不轻,便道:“晚辈斗胆提议,将她软禁起来,待事情查明了,再行处置不迟。”
公孙墨冷冷一笑,道:“你不知道妖女是白莲教的人么?今日你关了她,明日就引来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你关得住么?”
韩天锦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少侠,你再阻拦,韩某就不客气了。”说着话伸手抢枪回夺。不防少冲手一松,身子向后猛倒。少冲趁众人分神之际,贴近白莲花道:“走吧。”牵住她胳膊,飞步便奔。
耳后只听到涂一粟痛叫道:“哎唷!我肚子犯痛。这妖女给的不是解药。哎唷……”诸仲卿喊道:“妖女逃啦,追啊!……”喊声中众人分从两翼追了上来。
少冲所练轻功虽然高妙,毕竟日浅,出了数里,镇元子首先追到,叫了声:“少侠……”少冲不愿与他有所冲突,道:“晚辈行事莽撞,还请道长赐个方便。待晚辈查明真相,必当向道长做个交待。与晚辈随行的那个小姑娘是华山派的祝灵儿,请道长念在五宗十三派同气连枝的份上多加照拂。”
镇元子道:“少侠身中魔毒,善恶莫辨,还是随贫道回武当……”话未说完,却见少冲和白莲花身形一晃,已在数丈之外。
韩天锦、公孙墨、涂一粟、诸仲卿相继追到,见镇元子伫立当场,都问:“怎么?”
镇元子道:“少冲受妖女迷惑,不便过分相逼。那妖女受伤不轻,料也逃不远,咱们再从容计较。”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担忧:少冲为血魔所侵,必然心向妖人,若不治病祛邪,迟早堕入魔道。因武当派在掌门人大会上受惠于少冲,真机子叮嘱在场之人保密此事,若少冲做出离经叛道、伤天害理之事,武林正义人士自当群而攻之,故此时未向韩天锦等人提及。
少冲携着白莲花奔了许久,不见有人追来,便停下步。眼前是个社祠,祠前老大一棵橘树,下面一口枯井。少冲将白莲花扶到井栏上坐下,问道:“你没事吧?”
白莲花道:“你为什么救我?”
少冲道:“我觉得你并非坏人。一个吹笛自遣、对奴婢尚且有情有义的人怎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白莲花道:“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说到这里,指着身边的井,道:“这口井叫柳毅井。传说柳毅千里传书,救了洞庭龙女。这橘下井便是柳毅通达洞庭龙宫的入口。柳毅见义勇为,急人之难,救的是好人;少侠救的却是坏人。少侠不怕中山狼么?”她背着身子,说话间已将肩头的伤裹好。
少冲道:“白姑娘读书恁多,句句都有典故。柳毅救龙女的故事我是到了本地才听人说过。什么又是中山狼?”
白莲花道:“狼被猎户追捕至中山,求救于东郭先生。东郭先生把它藏在书袋中,待猎户去远才放出来。哪知狼肚子饿极了,吃了东郭先生。这个故事载于书史,传于民间,你乃中国之人,居然不知?”
少冲道:“你说我乃中国之人,难道你不是么?”
此言一出,白莲花连忙转过脸去,生怕少冲看出什么,口中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是中国之人,我的意思是,你我都是华夏子民,为什么我知道你却不知?”
少冲道:“小生自小父母双亡,穷苦无依,书史不过粗知大义,哪似白姑娘出身豪门世家,读书知礼,温婉贤淑?”
白莲花格格笑道:“读书知礼,温婉贤淑?亏你还能想出这八字赞语讽我。”
少冲正色道:“废话少说!且不管你是不是中山狼,我却不是东郭先生。当时情形,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倘若你真是中山狼,害人无数,我便痛下杀手,为民除害。”
白莲花作势欲扑少冲,道:“狼来啦,你杀了我为民除害啊,快动手啊!”竟跟少冲笑闹起来。
少冲怎么看她也不像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妖女,便道:“你是不是中山狼,我会查明真相,到时自见分晓。”
白莲花冷笑道:“你查你的真相去,本姑娘不奉陪了。”起身欲走。
少冲伸臂挡住道:“不行!真相未查明之前,我不能放你走。”
白莲花默然半晌,又坐下道:“那也由得你。”
少冲道:“看你似乎没受什么伤。”伸出一只手,道:“拿来!”
白莲花道:“什么?”
少冲道:“涂道长的解药。”
白莲花扑吃一笑,道:“我针上并未喂毒。他既求赐解药,本姑娘就将计就计,给他一粒外敷疔疮的丸药。哪知他竟然内服,不腹痛才怪。”
少冲才知涂一粟受了捉弄,忍不住一笑,立又肃然作色道:“走吧!”
白莲花道:“去哪里?”
少冲道:“五柳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