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既出,杜椁诲心中大叫一声,吾命休矣!
可等了半天,却也没有想象当中那股剧烈的痛楚蔓延开来,于是壮着胆子睁眼一瞧,那把明晃晃的菜刀紧贴着自己耳朵,大半刀身已然劈入墙壁。
又在鬼门关前转悠一遭的杜椁诲心中骇然不已。
须知这墙壁乃是由粘性奇大的黄泥夯实而成,在和泥之初就按照特定比例加进麦草、糯米、盐巴、生石灰及童子尿等,只为能将粘性这一特效提升到最大!
而这样筑成的墙壁冬暖夏凉不说,更是坚若金石非比寻常,只要屋顶时常得以修缮,雨水沤不进墙壁夹层,莫不说区区几十年光景,就是经上一二百年,为三四代人这挡风挡雨,自也是不在话下!
即便如此,那把菜刀还是劈进去了大半,足可见张有福腕力之强,对自己杀心之重!
可方才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就好比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而那好似杀神降世的张有福则操刀本职庖厨,却为何会在这个关头突然放过他?
劫后余生的杜椁诲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只敢小心翼翼的将脑袋转悠过来,这才现,那张有福此刻就像是一头正处于爆边缘的公牛,胸口急促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最令人胆寒的则是他的那双几近癫狂的眼睛,遍布血丝目眦欲裂,就那样死死的盯住自己。
此刻的杜椁诲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半点异样,都会被视作在挑衅公牛的为数不多的忍耐力,而代价就是自己人头落地。
而那个暂且安抚下这头狂公牛的人,正是先前被自己呵斥来呵斥去,却还要满脸赔笑的张夫人。
原来就在刚刚,被甩到旁边的张夫人眼见自家男人就要铸下大错,顾不得扭伤的脚踝,又一次飞扑上前,死死抱住张有福的后腰。
既然杀心是由家庭而起,那自然也由家庭开释。
只不过这一张嘴,声音便有些哽咽。
别看她时常挑剔张有福,说什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不懂浪漫没有情调。
可说归说,但自己不是外边那些听风便是雨的糊涂蛋,眼前这个男人是有多么的踏实可靠,是有多么难能可贵,她心里边亮的跟明镜一般。
不提从前,就单说来到元州,为了给她们娘仨更好的生活,张有福跟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般,吭哧吭哧在田间地头,在后厨灶台流了多少汗,付出了多少,可他却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
这难道不就是最体贴的浪漫,最温柔的情调?
念及此处,心疼自家男人的张夫人,只感慨这世道不公好人多磨难,一时间悲从中来,却还是强忍住哽咽,语调颤抖的劝慰张有福:“当家的,杀人偿命,你要是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有盼着我们早日回家的父亲,怎么活?”
同样的东西,既能成为最大的动力,也能成为最致命的软肋。
家庭于张有福而言,既是他努力奋斗的最大动力,也是他不得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最致命的软肋!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恍惚间清醒过来的张有福扪心自问:是啊,孩子们年纪还小,妻子身患旧疾久不得愈,而父亲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我现在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我要是死了,这等同于把他们全都推上了绝路啊!
一瞬间,杀气全无。
杜椁诲眼中人狠不说话,出手就要命的杀神,也被困在了现实的泥沼当中,使尽周身解数却仍是挣脱不得,无奈只能选择妥协屈服。
这个年近不惑的汉子,颤抖着闭上眼,等再次睁开之时,泪水就在眼眶里边打转,双手在空中猛砸一下,哎的一声长叹口气,整个人又重新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甚至还有窝窝囊囊的面馆厨子。
面对两次出手搭救自己的张夫人,杜椁诲心中不说愧疚与感动那是假的,可这股愧疚与感动很快就因为他那从娘胎里边带出来的自负与狂妄被彻底扭曲。
想我杜椁诲,现在已经元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杜家家主。
可今天居然会被一个我从未放在眼里的小老百姓,一个区区的屁民给逼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