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王妃自然跟魏夫人和吴老夫人一桌,此时魏夫人正巧看着这边,探春的顾盼神飞就落在了她的眼里。
又想着方才探春所做之诗词,也算是出类拔萃的,竟比许多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还要强——没错,在魏夫人眼里,贾家只是武将世家,可不算什么书香门第。
魏夫人就出言道:“这贾三姑娘也是个出挑的。”
绍王妃也看了一眼,然后略微一垂眸:“是好姑娘,只是有些可惜。”
魏夫人有点诧异:“旁人论嫡庶也罢了,可王妃在家时,对几个庶出的姊妹,从来是不问出身只看脾气是否合得来,怎么今日倒感叹起贾三姑娘可惜来了?”
王妃看了嫂子一眼:“我是不论,所以照样点她的诗有魄力,有骨气。可世人皆论嫡庶,所以我才觉得她这个姑娘可惜。”
因姑嫂关系亲近,绍王妃也不避讳,直接问道:“方才嫂子赞她好,必是想
着家里的几个年龄相当儿郎的婚姻之事。可嫂子可曾想过与嫡出的子孙作配?”
魏夫人语塞,然后摇头:“还是王妃看的透彻。”
方才她想的是将探春配给她养大的一个十来岁的庶子,那孩子早没了亲娘,跟着她长大,比别的庶子都亲近,所以总不想委屈了他,看着个好姑娘就惦记一二。
叫绍王妃这样一说,魏夫人也就察觉,她膝下不但有庶子,还有嫡出的孙辈,也有到了娶亲年纪的,可她确实没考虑探春。
为的,也就是庶出二字罢了。
绍王妃看探春烤肉有趣,也去了自己腕上的一对白玉镯,亲自拿起了紫铜的钳子,然后对魏夫人道:“观文观字可见其人,这贾三姑娘,是个有主心骨的,将来必能掌家,要是嫂子看中了也很好。”
她是知道魏夫人膝下那个庶子的:魏夫人自己的两个嫡子都年纪大了早做官娶妻各有前程去了。于是魏夫人养了这个姨娘早没的庶子倒也很是真心,那孩子学问人品也都过得去,将来有嫡母嫡兄的帮扶,这孩子或许也能有出息。
绍王妃想着,若是魏夫人看中探春,也好。据她所知,荣国府嫡出的女儿都送到宫里当女官,估计也不能给庶女找到什么好婚事的。
倒是魏夫人想了一会儿,却又只是一笑:“罢了,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儿,结亲是结两家之好,我看重人家姑娘的人品只怕也不中用。”
她已经记起,长子跟她说起过宁荣二府,言辞间并无多少褒义。
绍王妃再是幽幽一叹。
方才她的可惜二字,又何止说的嫡庶!
据她看,贾家这几个姑娘都不错,可惜家族日益衰落。荣国府名声还凑活,偏生两个姑娘是庶出,宁国府那个倒是嫡出了,可京中有头有脸正火热的人家谁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谁愿意跟这样的人家做亲家。
就连她自己设宴,请帖也只肯下到荣国府去。
吴老夫人年老,耳朵也有些背,况且王妃魏夫人姑嫂自然有私房话,所以她只是坐在对首,让丫鬟给她烤点好克化的东西吃,并不掺和两人的低声交谈。
还不时让丫鬟把烤好的兔肉送给自家孙女那一桌并林姜那一桌吃去。
林姜忍不住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偏这话又让襄王郡主那桌听去了,郡主第一个起立:“叔祖母,有没有好酒?”
绍王妃失笑:“你看看你的打扮,世外高人似的,怎么还要酒吃,难道不怕道尊怪罪?”
襄王郡主笑嘻嘻指了惜春道:“她穿缁衣还吃肉呢。”
惹得众人又是一场笑。
绍王妃命人上了酒,却只搁在了长辈们桌上,给姑娘们上的都是果子露。
“你们年纪还小,今日想在这里放开喝酒是不能够了。”绍王妃笑道:“待五年十年过去,你们在座的都出了阁,我再请你们来喝酒赏梅如何?”
一提出阁之事,姑娘们当然都
不好意思,也就没人再闹着喝酒了。
其实京中闺阁姑娘们,都有些怕出阁。
因为她们亲眼看着嫂子们婶子们在家里立规矩,看着她们为了妾室烦恼,为了家计烦忧,为了家长里短怄气,有时候她们觉得嫂子们简直跟嬷嬷们一样啰嗦事多。嫩荷花一样的少女,是害怕自己变成这样的。
就像宝玉说的,女人出了嫁变成鱼眼珠、但不是因为女人自愿,而是珍珠脆弱,光华没有人呵护难免就褪去。
可看着绍王妃,她们忽然觉得出了阁也可以过得很精彩,过得很快意,甚至还少了闺阁里头的腼腆规矩,可以自己当家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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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时候,林姜跟黛玉坐一辆车,三春姐妹一辆车,俱是朱轮华盖车。
探春依着靠枕,心中还是难平激动,绍王妃过得,是她从未想过的,还能这样快活的人生。
连迎春惜春都被激发了一点点活力,这就是绍王妃的魅力。
三春的马车上谈论的都是绍王妃,而林姜问黛玉的则是今日出了什么意外。
在听说黛玉居然撞上了美人世子爷后,林姜十分诧异,然后又安慰黛玉道:“这必然是个意外,绍王妃连宫中太后寿宴都避嫌,生怕惹得她家世子发病,更不会在自家安排此事。”
黛玉颔首:“我知王妃必不是这样的人。而我瞧世子本人也并非故意,当时连他也惊住了,还把我认成了……”想起那句世弟,黛玉倒是撑不
住笑了。
林姜想象一下世子爷当时的情态也觉好玩,然后点头认同黛玉的观点:“世子是个好人,必不是故意唐突妹妹的。估计他现在心里只想着怎么跟妹妹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