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刚张口,惜春就又道:“我知林姐姐必然想安慰我,这世上有好男儿,不挑剔我出身依旧会真心怜惜我。”
“或许有吧,可我不稀罕,林姐姐,我不是说的赌气话,都是真话。”
“我原来怪过宁国府甚至也恨过他们:我恨父亲不管家里的事儿一味求仙问道我这个女儿就像从没有过一般;更恨兄长胡作非为名声难听,连下人说起宁国府都是一脸兴味,没半点对主子的敬畏,何况是外人了,估计更是只有不屑一顾的鄙夷。”
她说完这些恨意,却定了定神,然后伸出了手。她的手腕上两个金镯子叮铃作响,这是今年极流行的明珠金丝镯。贾母在这吃穿用度上头待几位姑娘,自然不会苛责,大家都是一样的。
惜春就这样盯着自己的一对金镯子道:“原来我恨他们恨得,巴不得也剔骨还父,跟他们一点牵扯也没有,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苦命的姑娘家。”
“直到我跟着大太太去过几回善堂,见到里面那些被自己爹娘扔了的女孩子,也听那些宫女们说起各自的苦楚,我才知道万事自有因果。我出身在宁国府得了这一身绫罗
绸缎锦衣玉食,也有几个好的姊妹相处陪伴,那到头来,宁国府的祸事,我自然也要跟着陷入其中。”
当然,若是一开始就能选择,她不想成为宁国府的姑娘,不想享受这种金玉枷锁。
可世事如此,她也看破了。
黛玉竟不知如何劝惜春,她再会说话,面对惜春一双冷如冰霜却也洁净如冰雪的眼睛,都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况且黛玉也不是会逼迫旁人的性情,更不是那种自己成了婚,就念叨着到了年纪不成婚就是大逆不道的人。
她叫惜春的冷淡决绝惊了一回,就并没有直接回绍王府,而是去卫家,晚间将这件事都说给了林姜听。
林姜听惜春的心思,倒是忽然想起从前看小说时的一句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1]
对惜春来说也是这样吧。其实惜春也清楚,只要她点头,以黛玉对姐妹的心意和黛玉的为人,一定会仔仔细细给她挑一个尽量好的儿郎,哪怕不能尽善尽美,但有荣国府和林家两边护着,这一生自己慢慢过去,或许也是另一番美满姻缘。
就像迎春和探春一样,她们的婚事自也非十全十美,但她们仍旧带着各自的忐忑企盼,准备着出嫁,向往着将来的生活。
可惜春是根本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黛玉听着林姜说这句话,倒也有些怅然,于是便道:“容我再想想怎么回外祖母的话吧。”贾母可不是能解
这些女儿心思的人,她是那种最好的人生就是嫁个好男人的标准公侯老太太。
在黛玉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贾母,荣国府就闹了起来。
贾母将此事托付给黛玉后,自觉惜春的婚事妥了。
贾母就兴头的要给几个姑娘一起准备嫁妆,尤其是惜春,因并非荣国府的姑娘,贾母还特别注意别落下她让她吃心,就常在惜春跟前说:这种少有的缎子给你几个姐姐做嫁妆,也一定给你,放心就是了。
三番两次后,惜春就跟贾母摊牌了,说自己终身不嫁,若逼她就直接剪了头发出家去。
这给贾母兴头上泼上好大一盆冷水,不由把邢夫人凤姐儿都叫来让她们劝惜春,还哭道若是好好的嫡出姑娘,剪了头发做了姑子去,她死了也没有脸见贾家的列祖列宗。
黛玉去了一回也只有劝说,没法调和两人的根本矛盾,不免有些发愁。
待后日黛玉跟绍王妃进宫与太后请安时,齐阳长公主见了黛玉,还顺口问起荣国府近来定下的几桩婚事。
黛玉素来跟齐阳长公主脾气相投,说着说着不免将惜春之事也提起。
见她眉目间带着轻愁,齐阳长公主就劝道:“小姑娘家的,经历了家族变更,一时有些拗了性子也是有的,说不得过几日就好了。”
然而坐在一侧的旬阳长公主却有些听怔了。
听到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旬阳长公主心里只觉酸甜苦辣
俱全,她才是真的一生困在了这句话里,困在了她的心性中。
她忽然开口“让这位姑娘来长公主府陪我礼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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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贾母来说,这算是比较能接受的折中结果。
而且旬阳长公主素有贤名,惜春跟着她,以后心思回转了想要嫁人也有好处。
没错,旬阳长公主回京后还获得了贤名。
大周的驸马,并没有前头某一朝的驸马那么惨,娶了公主后都不能出仕做官,但相对而言,大周驸马失去的是纳妾的权利。
就拿齐阳长公主举例子,别说她有高齐宇这一个儿子,就算她膝下无子,明阳侯也是终身不能纳妾的。
怕爵位没人继承?别担心,只要你家嫡系还有活着的男丁,就总有人继承。但若是背着公主纳妾生了私生子,别说继承爵位了,一家子的爵位官职都给你撸了。
故而旬阳长公主虽然无子,甚至夫妻俩相敬如宾夫妻一年到头也少见面,但这位驸马也是一直‘守身如玉’,不管私下里有没有人服侍,起码是没有妾室私生子之流的事情。
在旬阳长公主回到京城,驸马也因为福建海上战事升官回到京城后,长公主仍旧只住在自己的府邸,但却进宫对母后和皇兄分说清楚,然后正大光明摆酒,替夫君纳了一房良妾,说是绵延子嗣。